秦失其鹿，群雄并争。刘、项之斗，自为鲲鲸。相劫以势，相鏖以兵。彼方徇乎北海，此乃袭乎彭城。惟彭城者，楚所都也，汉王乃窃而居之。收其美人，宝货是资，置酒高会，楚犹未知。此何异伺猛虎之出而据其穴，入盗蹠之室而有其妃。项王闻之，怒胆摧裂，声若雷震，目如电掣。引千旌与万骑，定雌雄于一决。或驰或射，或刺或击。呼声动天，死者如积。流血丹乎睢水，弃甲隘乎灵壁。乃欲杀无噍类，扫不留迹。长围三匝，汉军失色。呜呼！以项王之勇，天下所闻，喑呜叱咤，坐生风云。而对汉王椎钝之性，与夫蜀人纠合之军，内外隔绝，主将纷纭。不翅田犬之搏兔，鸷鸟之撮蚊。然而大蛇之分为二，东井之聚者五。数极乱世，历归真主。以鸿门之会，项庄之舞，尚不能得之肘腋，又安可徼之于军旅？俄而大风北来，发屋拔树。扬尘蔽空，走砾如雨。白昼窈冥，汉王遁去。则夫汉之不可胜也，盖可睹矣。至于荥阳之击四面，广武之中吾指，未尝不拔自几殆，脱于垂死。且项王之盖一世，其气不为不盛；而扛九鼎，其力不为不多。及夫东会垓下，夜闻楚歌，骓也不逝，虞兮奈何！岂非天之所兴不可得而废，天之所利不可得而害？故羽终于自刭，亦自知天亡之，而非战之罪也。吾尝缓策乎阴陵之野，税驾乎长安之都，吊遗灵于寂寞，慨旧迹之荒芜。以为彼剽悍猾贼者固已亡矣，而宽仁爱人者又安在乎？乃知起者必至于灭，有者终归于无。此古人之所以致论蜗角而轻视轩冕，吾与夫庄生之徒。

古有大智，中潜至明。何行水以为喻，盖存心之自诚。渊然创物之谋，敏而外发；沛若决川之势，顺以东倾。夫惟灵万类而生，毓五常之粹，不滞于物，其端曰智。然顺其故则不致于交谲，悖其本则浸成于大伪。居惟适正，委美质之自然；举若下鸿，措安流于无事。审利图害，筹安计危。蕴千虑以无惑，包万殊而不遗。每优游而处此，不汩乱以行之。内畜清明，陶天真而去诈；远侔疏凿，适地势以流卑。湛然恬养于中，廓然识周于外。不涤源而涤性之垢，不治水而治情之害。较迹无间，成功亦大。可通塞壅，顺意表以弥纶；如决怀襄，贯地中而滂沛。大抵多计者流于机巧，好辨者溺于空虚，其弊明甚，惟人戒欤。故我抱灵鉴以无隐，导沉几而自如。心常恶其凿也，势若排而注诸。舜以是而察迩言，聪明并决；尧因之而急先务，障蔽皆除。夫运至计以利仁，绍徽谋于平土，德一也，何独议乎智？人一也，何独尊乎禹？盖智之于物兮，必顺适其理；而禹之于水兮，亦疏导其苦。苟能此道，宜效皋陶之谟；一失其原，或谓白圭之愈。后世苏、张之辩胜，庄、老之道鸣，其耀才者或笼愚而不正，其矫枉者又绝圣以无营。皆与性以相戾，譬浚川而逆行。亦犹戕柳以为之棬，并非其质；揠苗而助之长，反害其生。噫！喻玉莹者楚有屈平，侔蓍龟者秦闻樗里。或以易变而贻诮，或以不知而为耻。皆莫若顺其性以行焉，所谓智者乐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