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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风（续上）
夜雨宿淮阴，梦入雨声里。
见我从父兄，音容觉良是。
君殁已五年，我行将千里。
殷勤复见梦，使我悲心起。
君父我从父，心气亦耗矣。
无能慰朝夕，骨肉感何已。
谁无罔极恩，俱是为人子。
君为冥漠人，我作惰游士。
耿耿两不安，孰云异生死。
我行岂不遥，水涉江淮河。
江淮幸安济，尚见风日和。
去淮到河壖，乃遇大风过。
尘沙混天色，五日空吟哦。
明晨戒将发，风势愈嵯峨。
一夜舞澎湃，枕底鸣蛟鼍。
我家吴淞江，澜浅无旋涡。
廿年几经泛，柔橹划晴波。
何尝梦寐中，见此风水多。
浪游轻去乡，正遭河伯诃。
晚经桃源县，叶叶风帆速。
翩若衔尾鸦，争向沙堤宿。
隔岸束茭楗，居民杂土屋。
夜昏灯火稀，风声撼林木。
去年决河堤，鱼鳖夺平陆。
至今户口丧，流冗未全复。
哀哀中泽鸿，张口望糜粥。
谁能捍民灾，不用湛马玉。
中策采贾让，粪卤成膏沃。
方略虽多门，形便自有属。
如何坐因仍，惨动书生目。
用舍吾何知，方与飞蓬逐。
人生有好尚，南北生异观。
我穷百情澹，所向无不安。
纨绮非所习，讵怯江湖寒。
本来粗粝身，亦饫花猪膻。
惟嫌变水性，北来饮勺难。
或浊塞胸膈，或滞泛寒酸。
欧恶或止水，作疾或急湍。
询之经行者，其腹曾不然。
如人巧世途，贤愚尽交欢。
我今亦稍稍，渐免愁肺肝。
一体有迁移，咄哉慎其端。
舟如客愁重，沉沉溯明月。
月既值我愁，相看两不灭。
羽虫何䎕䎕，仲夏夜始热。
膏灯既难亲，露坐揩眼缬。
隰田䵷蛤喧，令我感时节。
我行甫仲春，及此百馀日。
不谓今夜月，犹为客舟设。
平生命既穷，何事敢预必。
通行无滞淫，将不称我拙。
头上过海云，窗中度村树。
人卧船自流，是亦读书处。
我生气质偏，悔吝已多故。
惟幸向道心，不受饥寒锢。
掩卷见古人，其神欲相付。
念且入风尘，弱操恐不固。
畏途凛于冰，平生慎迷误。
永怀千古忧，来此千里路。
世间名利骡何有，生刍一饱为人走。
尚能摇尾散飞虻，时听鞭声一弭首。
车中有客亦劳生，载去且尝村市酒。
屋角秋声乾，邻墙赪枣颊。
庭隅菊有芳，意冷不延蝶。
感秋复羁旅，滞虑日惵惵。
凌晨乾鹊鸣，下床履初跕。
客或故乡来，抽关乐延接。
因得先生书，喜若吏承牒。
伏读见情亲，藏弆入巾箧。
惟思裁报难，不尽语喋喋。
京城门九轨，鞍马日蹀躞。
宦客影华缨，豪儿穿裤褶。
晓鼓一发时，缁尘罨楼堞。
攀龙亦何才，呼鹰讵为侠。
此邦游士风，有荆高盖聂。
今异古所云，徒誇名利捷。
仆自吴会来，屑屑欲何猎。
长安不易居，几草乞米帖。
惟馀文字雄，不受声利压。
高歌动鬼神，俗物生谤讘。
此事知者难，或誉不我惬。
美人背后看，仅许见腰衱。
爱龙骇其真，不少楚尹叶。
每怀先生贤，梦划渡江楫。
忆初宅甫里，学问乍关涉。
虽操文字觚，未离童子韘。
先生首相援，文坛要偕躐。
导之径不歧，誉而众乃怗。
如矇叟得相，索涂转稳贴。
又如蹩浮图，起废有人挟。
逮今十寒暑，髭生不胜镊。
联襼一朝分，舟车我疲苶。
流光去不返，犹汗之既浃。
蹉跎平昔心，侘傺梦成魇。
奈何一知己，履迹不相蹑。
自别伍胥门，八面落蓂叶。
岂无惓惓怀，水重山百叠。
念欲仍束装，南溯买行艓。
归占吴淞田，弟妹行晨馌。
鸡彘有阑栅，裋褕容𦀖䌜。
与先生过从，促坐联衽袩⑴。
话雨剪畦蔬，葵苋佐匕梜。
锄犁释手时，笔管亦间捻。
著书仿何人，泛胜贾思协。
岂知天所械，一穷马接摺。
牵挐尘壤间，欲归不能辄。
商飙已凄紧，庭柯歘菈擸。
候阳就前荣，寒座待毡氎。
谁堪迫凋年，复弹冯驩铗。
春当走海岱，试往豁旅睫。
飘转如浮萍，诗谶固已协。
矢词寄先生，聊奉开笑靥。
⑴ 丁侠反。扬子《方言》：「衽谓之袩。」
维道光癸卯，阳月庚子朔。
江子怨道穷，整衣吁沕穆。
云天万化原，大钧铸百族。
纬曜斡于上，形气相转续。
其间人最灵，所以因材笃。
贤能受显荣，庸恶遭荼毒。
我今夫何辜，进退独维谷。
干禄无寸阶，畸旅守块鞠。
欲归共乾口，连室更穷蹙。
平生守诗书，非道不敢学。
行身依古贤，亦不徇流俗。
谓宜无罪过，乃反罹穷辱。
却见嵬琐者，禄位饱所欲。
亦有乳臭儿，信手掇科目。
彼于德何有，所遇必优渥。
独我久迷方，几时见疏录。
闻之帝车次，文昌星有六。
籍人世科名，其神曰司禄。
愿得诘其说，敢向斗魁祝。
是夜眼䚔𧢜，神降所居屋。
灵风飒然间，霞冠而徘服。
云子虽善词，于理欠明烛。
凡人自穷通，与天远不属。
子称尝读书，试举往事卜。
陋巷冷贤瓢，东陵丰盗肉。
福善至今疑，或怼天道覆。
杨堂祥有鳣，贾舍灾见鵩。
两贤异荣枯，其故叩谁孰。
人事自纠纷，天道久渺邈。
子如执而求，如鼠入牛角。
且如孔子穷，道高侔山岳。
亦若子责天，天罪将莫赎。
子诚贤乎哉，但用自守确。
㗲啧生觖望，适形道不足。
至如一科名，子自不善逐。
他人诵时文，澜翻如布谷。
子舌卷入喉，汉唐始一读。
他人摩墨程，循题缀边幅。
子又弃如土，去蹑韩柳躅。
又苦心气高，常自立于独。
人家择婿难，犹有面如玉。
未若子论交，必求万卷腹。
黉宫会青衿，文场坐老宿。
子则望望然，宁去友麋鹿。
凡子之所为，悉数难更仆。
自背利禄趋，神固不能福。
缘何儗他人，反詈天为酷。
由其道不变，会且死沟渎。
神言窒我口，一一洞委曲。
扪心实有之，从今请碌碌。
再拜颜有骍，一梦蘧然觉。
先生祠在天平山之麓，即上沙之涧上草堂也。既百数十年，吴江有先生同姓名达源者葺之，又辄毁，且春秋颇远，因先生曾游分湖、芦墟之间，始即所居黎里为祠。又采全谢山之说，以山阴戴先生南枝、嘉善吴先生稽田、南嵚大师储公，又自以长洲布衣张先生苍眉共四人配食，今春曾共展谒。因祠既有记，为妥神侑享之诗以寄，俾歌以祀焉。
稧湖之滨兮，有芳苓兮紫莼。
犹西山之薇蕨兮，祀先生兮佳辰。
缚船兮无旗，迎神兮孔宜。
少长兮咸集，满堂兮能诗。
屏弦匏兮雅歌，庶来格兮不嗔以嬉。
缅当年之芳躅兮，有草堂兮天平之麓。
既陁陊而就荒兮，羌谁荐兮秋菊。
惟此室之洁清兮，诹吉日兮改卜。
曾避地于兹乡兮，亦先生之所欲。
芦之墟兮梨之里，天清兮云浸水。
无猿吟兮搅心，有鹤唳兮醒耳。
儃佪兮憺忘归，聊逍遥兮无我违。
亲懿兮相从（吴稽田为先生之舅。），招隐侣兮山中。
执芳馨兮盈手，歘有觌兮遗容。
俾我后之人兮，多兴起于高风。
客中膢腊过，浮瓟聊赪颊。
醉魂忽飞去，款款若归蝶。
明朝又元辰，人愉我悲惵。
息影自婆娑，耸膊姑盘跕。
日酉急递来，衔袖一函接。
乃长者寓书，非公府移牒。
省览词纷纶，真倾筐倒箧。
不厌百回读，多言非嗫喋。
剡藤和我诗，惜未装题躞。
其词藻之丽，紫罗为裙褶。
其笔阵之坚，峻岭作墉堞。
犹以大国楚，下捕闾巷侠。
气夺乞为奴，始悔慕荆聂。
口哦难自已，如响报声捷。
非敢当鼓旗，技痒复思猎。
兼申比日情，用代往来帖。
仆自作羁人，跼天常恐压。
朴貌日顿悯，拙口愈伧嗫。
疑有鬼神然，使我不人惬。
他人善妪𡟥，崇阶曳长衱。
我怯如败军，但欲保宛叶。
他人能逐流，渡江不用楫。
我病水及脐，褰裳事冬涉。
从军首磨刀，学射先带韘。
人方嗔我迂，等级独耻躐。
决河浩难填，乳虎悍不怗。
人且缩颈去，于我求妥贴。
洵维拙之故，讵因贤是挟。
一白鬒发中，见恶必遭镊。
一骏驽骀间，惩坠反取苶。
且观犀性坚，碎因人气浃。
人魄至精强，睡则鬼能魇。
亦恐难自全，世患相乘蹑。
伐性有利斧，卫足无倾叶。
先生固差胜，奚用忧心叠。
即今抱道居，免刺江湖艓。
子男解瑟僩，戚懿行饟馌。
缊火尚能饎，褚衣犹可緤。
善邻联欀櫋，恶客判褛袩。
入梱有孟光，对案共举挟。
况乎学浩穰，铅椠日勤捻。
负书待人定，方欲嗤刘协。
何为如我愁，共作面百摺。
书来动相思，凄怆览之辄。
念且为齐行，冻土走擸擸。
春寒犯晨装，车輫待铺氎。
连宵少监寐，剪烛屡烦铗。
挴㥾平生心，肠回泪承睫。
遄归知何时，尚望音书协。
謰謱至夜深，斗柄星靥靥。
去年送我胥江口，江干绿尽水杨柳。
今看柳色又青青，客路春风重回首。
我滞京华且半年，思君日梦暮云边。
君来我又匆匆去，萍迹蹉跎良可怜。
燕南赵北多云树，我往济南从此去。
车中时复一思君，君来是我经行处。
汉廷射策君其选，平生相知每不浅。
怜我长安日下影，飘流卒受饥寒遣。
只今会合复何时，翔鸟游鱼不自知。
想逢邮驿东来日，亦为相思寄我诗。
连山蜿蜒如游龙，背城不见寻亦慵。
忽看涌出万瓦上，势若回首窥城墉。
泺源潜发未出郭，湖光如镜初磨镕。
斜阳欲下山影落，倒浸十丈青芙蓉。
是时正月气已变，鹅黄水柳摇春容。
乱流直溯历下亭，坐看对面岚光浓。
举头更见华不注，忆昔李白登其峰。
自云曾遇赤松子，托兴愿得长相从。
我来独游少俦侣，济南名士多未逢。
单椒秀泽久寂寞，况求尘外仙人踪。
惟馀山水自清绝，胜情犹入羁人胸。
船偎曲埼受行客，风度绝壑闻疏钟。
寓斋不远晚始去，早挝衙鼓声鼕鼕。
众山跨海来，西走入齐鲁。
忽环此山立，如子拱其父。
不知厥初造化手，搆此巨岳何神武。
巍巍镇东方，戴重灵鳌苦。
自非恒衡嵩及华，域内名山岂有五。
徂徕虽高气先夺，况说云亭与梁父。
石砰何年开，菭湿如过雨。
萦回度绝壑，松涛洒眉宇。
天门郁岧峣，庨豁开洞府。
但看两崖如掌高矗云，想见劈由巨灵斧。
上有千古未凋之松树，石上走根不知土。
岂无古仙人，借此凿室荫堂庑。
天开灵境出尘表，十年梦到非目睹。
试登绝顶看积气，九州茫然供一俯。
眼前海水摇天光，万里清风落欬吐。
胸中忽浩荡，人世真莽卤。
自有此山来，时代速易不胜数。
轩皇曾游失纪年，汉时秦封看又古。
我欲谢尘网，便与禽庆伍。
长生虽知未可学，且共白云宿岩户。
世间局促不胜愁，倘恃山灵莫予侮。
苦县谬刊老君碑，成阳尚筑神尧台。
矧兹曲阜诞先圣，实宏大道弥重垓。
家门旧为有宋后，庙宇今看明堂开。
诸贤入室拱圭璧，宗子继世司尊罍。
及祭之日籥舞作，有王者起车驾来。
天下通祀此为盛，列朝崇饰今弥恢。
垣周阙里耦小国，楄揭灵星通上台。
内包古尺百井地，种有奇木千章材。
三门飞陛既揭孽，六经高阁尤崔嵬。
相其阴阳殿基正，戴兹甍宇梁木瑰。
重棼岌嶪轶雷雨，高闱闶阆消雰埃。
茄葩井底倒𦾏𧃹，凤翥觚角翔毰毸。
翼室夹室户仍敞，宾阶阼阶基不隤。
想昔重建揆以日，鸠工作力声如雷。
远求柱石劈岱岳，高选楹桷童徂徕。
鲁般又生作梓匠，徐州厥土陶砖坯。
一时落成绚金碧，四方走观鞭驽骀。
仰瞻赫戏用嗟叹，頫念兴替重徘徊。
成封伯禽墟少皞，僖作閟宫禋高禖。
周礼尽在当日盛，鲁邦既灭遗民哀。
两公世室徒僭制，三家私廷漫聚财。
泉台庭库见经传，千秋一辙同蒿莱。
更嗤汉藩宫殿侈，但传古赋文辞诙。
郁兹圣庙壮洙泗，倬如天市森杓魁。
争高雉门独世守，同丽桓宫无火灾。
正惟盛德百世祀，况集大成群圣该。
欲寻遗迹證书缺，更觐故宅循墙隈。
广庭昔传诗与礼，闲居尝侍参若回。
井水想见曲肱饮，杏花犹向空坛栽。
壁铿金丝岂汉乐，简留蝌蚪非秦灰。
孔鲋及睹车一辆，钟离仍发璧七枚。
历传旧闻有彷佛，还看画迹知奇侅。
灵宫沉沉晚色净，夕阳澹澹神鸦催。
百石卒史导归路，千年圣域非荒菭。
已离衡闼光景閟，却望正殿虹霓回。
系余束发仰日月，亦有良知如婴孩。
夙游乡校习俎豆，梦执礼器升阶陔。
兹看雅乐仡猛虡，又见仍几陈奇鼒。
峄桐兖丝得按拨，璧流泮水恣沿洄。
碑披汉魏晋唐宋，树辨椈柏松楷槐。
观于沧海既自广，觉此泰山长不颓。
当年弟子跂卓尔，同时党人称大哉。
七十从心犹下学，三朝见君岂自媒。
道莫能容世方浊，天作之师民受裁。
战国秦项偶衰歇，杂家黄老终倾摧。
汉高致祠开盛治，蜀守画像兴文才。
信包百王若郛郭，仍孕来学如胚胎。
诸侯世家奚足喻，素王出治何容猜。
维天为大穷比拟，生民以来谁追陪。
惜予能为释奠颂，文章小技贤人咍。
危干挺直躬，秃枝屈短肘。
槁馀作人形，烬色成鬼丑。
凋向圣人茔，种自贤者手。
发荣七国前，极茂六朝后。
穿根浸沬泗，腾精应魁斗。
免充鲁殿材，羞缔秦松友。
劫火何见焚，鬼神偶失守。
生为坚多心，死看僵不朽。
风雷更何惧，霜雪方甘受。
郁此一物奇，名在众木右。
凡人未见圣，独汝适相偶。
作伴庐墓人，自依奠楹叟。
卒哭来孝孙，观葬集遗耇。
想尝攀枝条，或为洗泥垢。
迩来几岁年，独立阅悠久。
奇形入图经，古迹冠曲阜。
扶阑三尺高，积菭一寸厚。
应看朱鹭栖，那容苍鼠走。
我昨岱畎游，道经古木薮。
或乔柯上参，或槃根旁纽。
怪或兽攫簭，矫或龙蚴蟉。
圆顶或如盖，空腹或成臼。
启秀知何年，移植定为某。
牛背恣摩揩，牧手试按扭。
正复逃斧斤，仅足傲蒲柳。
兹树始神奇，托根谢培塿。
在鲁地原灵，为楷生不苟。
气质陋梓桐，声光媲圭卣。
惟依乎圣贤，必得其名寿。
试思季孙庭，嘉树今何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