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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风(续上)
皇天降灾殃,发自倭人手。
非彼能横行,天假为彗帚。
雨膏二百年,时数丁阳九。
或逢贪酷官,或遭跳梁丑。
潢池有沸汤,小民受其咎。
循环逾十秋,中辄生厄纽。
曩岁刘公⑴来,台海经击掊。
纷糅及山川,削朘穷林薮。
一波未能平,一声狂鲸吼。
汪洋日出方,突如来祸首。
疆臣无瑰材,海⑵天遭碎剖。
烽火遍全台,间时燎薪槱。
去冬台北城,忽有群雄纠。
聚沙不成团,焚如付乌有。
首从咸远飏,伤哉村童叟。
兹夏斗六门,亦复出抖擞。
彼族好扰人,乱丝益生绺。
闻说据在山,巉岩鬼神守。
彼族佩枪登,伤仆如坠缶。
失利无如何,馀怒及耕耦。
旁近几十村,村村焚成黝。
吾民居此间,如指在械杻。
所望天好生,意外能运肘。
俯提出妇孩,倒悬解耆耇。
吾民饥渴深,时时瞻箕斗。
骤雨不崇朝,暴风不恒久。
上天多变迁,云头灭苍狗。
岂有爱憎心,此薄而彼厚。
不过昏眚侵,太阳暂蒙垢。
真人驱天骄,名王系组绶。
献俘阙庙前,函头在左右。
未知我今生,得此遭逢否。
⑴ 作者注:「铭传。」
⑵ 编者按:「海」,《洪弃生先生全集》误作「每」。
出门逢老妇,白发蓬压眉。
倭兵蹴之行,哀哀泣路歧。
乞食不得饱,眼泪垂作糜。
问妇何所苦,呜咽不成辞。
有室无可归,残年丧子儿。
一家八九人,遭杀不胜⑴悲。
大者能扶耜,小者仅知饥。
爱女倚房居,刺绣手牵丝。
大妇在炊下,淅米肉⑵如脂。
一夕闻兵来,悚息泪交颐。
聚泣共吞声,忽有兵人窥。
闯入掠衣饰,索钱勒藏赀。
刀枪交股下,大者死阶墀。
回头视幼子,身首已分肌。
女妇骇啼走,并命于一时。
缕陈未⑶及终,哭声已涟洏。
更端问老妇,摇首不闻知。
旁人纷纷说,甲乙亦如斯。
甲家益酷死,馈倭为倭欺。
遗下数顷田,芜秽草差差。
复存数间屋,入夜栖鸢鸱。
东家绝炊火,西舍游鹿麋。
亦有倭人宿,连甍卧豺罴。
破壁系鞍马,折门煮牲牺。
行人不敢过,迂路⑷且鞭笞。
世衰人物贱,不死皆便宜。
翘首望苍天,言之有馀噫。
叹息百年上,琛赆⑸朝四夷。
民物皆丰贵,鸡犬亦雍熙。
草野无知觉,听我吟哀诗。
⑴ 编者按:「胜」,洪小如所藏抄本作「成」。
⑵ 编者按:「肉」,《洪弃生先生全集》作「玉」。
⑶ 编者按:「未」,《洪弃生先生遗书‧寄鹤斋诗词集‧披晞集》作「不」,据洪小如所藏抄本改。
⑷ 编者按:「路」,《洪弃生先生全集》误作「回」。
⑸ 编者按:「赆」,《洪弃生先生全集》误作「费」。
芦塞腾霜威,大地填杀气。
饥⑴鹰搏击来,征鸿何处避。
嗷嗷向南山,复逢矰缴绁。
肃肃起秋声,飘飘洒毛血。
爰集在中泽,俯仰且偷生。
黍稻四野空,飞啄又安营。
我作哀鸿诗,未终泪盈把。
长距凌云霄,弱肉风尘下。
闻说云林⑵地,今年遭屠杀。
垂翅落机中,破脑不得脱。
家室既摧残,脂膏亦剥割。
造化岂不仁,生物付夭阏。
哀哀群羽毛,枨⑶触难为活。
凌空思奋飞,樊笼终有括。
中或失其群,饥⑷鸣徒嘎嘎。
被絷啼向人,相视犹胡越。
今秋乃亢旱,郁风致恒旸。
禾粱半枯黑,草木纷萎黄。
鸿雁欲求食,四野如穷荒。
一粒即珠玉,未可升斗量。
接饭无所投,饥乌处处翔。
何以弋⑸者流,缘株罝罟张。
残物以谋饱,人心胡不良。
寄语矰弋人,哀鸿已无肠。
戒杀犹未得,须为倾太仓。
更有澎湖路,沧桑海忽枯。
三十六峰屿,一旦焦为卢。
水咸不得雨,即雨草不苏。
鸿雁来何为,泽中徒叫呼。
岂有食可谋,更无田可芜。
往年海为耕,无食且饱鱼。
嗟哉鱼不得,啼血摧胸臆。
造物不孳生,吾为汝恻恻。
恻恻复恻恻,鸠形兼菜色。
城狐杂社鼠,日攒太仓食。
太仓日以盈,狐鼠日以生。
哀鸿自嗷嗷,岂有利爪争。
西风满地来,四野闻悲声。
昔日随阳鸟,今日刀俎鲭。
罗网多杀机,天地为阴坑。
我闻造化心,孵育靡不宁。
五雀与六燕,安有滋重轻。
闻我哀鸿诗,应为心怦怦。
⑴ 编者按:「饥」,《洪弃生先生全集》作「饥」。
⑵ 编者按:「林」,《洪弃生先生遗书‧寄鹤斋诗词集‧披晞集》、洪小如所藏抄本原缺,据《洪弃生先生全集》补。
⑶ 编者按:「枨」,《洪弃生先生全集》误作「振」。
⑷ 编者按:「饥」,《洪弃生先生全集》作「饥」。
⑸ 编者按:「弋」,洪小如所藏抄本误作「戈」。
杀气阴风北斗高,轰轰雷霆殷海涛(作者注:「澎湖炮声震及台湾。」)。
仰首但见天周遭,鬨耳群惊海煎熬。
千里逝水闻滔滔,出地霹雳欢蛟鳌。
电音驿至报胜仗,明朝溃卒随波逃⑴。
依稀败耗人未信,溃卒登岸如猬毛。
市中咆喊虎怒号,战阵驱来羊一牢。
呜呼,四万义军同日死,陈涛之罪千秋指。
今日战士望风奔,保全首领走而已。
争诧西洋炮火神,中国炮火日日新。
军不训练弃与敌,城垒有炮奈无人。
岁未月卯日庚午⑵,蓬莱海岱生烟尘。
春风吹浪作号泣,鲸鲵小丑抉龙鳞。
汉廷元老筹妙策,议和遣使出天津。
⑴ 作者注:「澎湖失守之越日,抚军电信有『我军极勇,而倭人已遁』语;又越日,而澎败卒至。」
⑵ 编者按:岁未月卯日庚午,即1895年农历4月7日。
汉武射蛟临海岱,海水沸起蛟龙背。
昆明习战战士多,楼船百万皆鹳鹅。
海战虽失陆战兴,大冶堇山可铸兵。
又况燕云森壮士,一朝众志自成城。
君不见范阳鼙鼓动地来,李郭壁垒风云开。
金人马足中原播,宗岳韩刘⑴一战破。
国家练军祸乱秋,志士⑵义旗有同仇。
升平安坐谈韬略,临时或付流水流。
田单即墨犹保燕,长城万里夫何忧。
堪恨停战沮士气,楚人之鬼越人禨。
百万锋铓忽藏韬,战士坐甲空歔欷。
闻道使者出东洋,无从得见东倭王。
丧邦辱国此为甚,丛神土偶盈庙廊。
更闻上相欲亲使,包羞忍耻成何事。
幄帷画虎付虚空,肉袒牵羊甘跋踬。
积重如今竟难回,几时疆土可重恢。
沧海日到榑桑暗,阳阿晞发心为灰。
⑴ 作者注:「刘锜。」
⑵ 编者按:「士」,《洪弃生先生全集》误作「上」。
万里金瓯浑不缺,谁道千钧系一发。
艰危一旅可重兴,何为遽把皇图割。
今日以和保都城,恃和狎敌鼎且倾。
胜败兵家有常事,数败一胜势可争。
今日未尝为血战,激使好战谁敢轻。
犬戎在昔陷西京,宣王亲整六师征。
我朝三辅奠磐石,山海关外兵连营。
大帅养重不励士,坐使越甲吾君鸣。
下国尚耻城下盟,大国上相亲行成。
重重海陆失岩阻,战守无计和无名。
公孙用刺真下策,裴相不死非尊荣。
辽阳自曩钟王气,台屿于今成蓬瀛。
一朝蹙国数千里,奥蔽尽撤将焉撑。
嗟予头埋足又蹶,叩⑴阍无从效曹刿。
眼见岛夷更⑵得天,心痛中华长失岁。
沉沦身世付伧荒,分裂乾坤销猛锐。
仓海君无博浪锥,衔石今后同精卫。
⑴ 编者按:「叩」,《洪弃生先生全集》误作「即」。
⑵ 编者按:「更」,《洪弃生先生遗书‧寄鹤斋诗词集‧披晞集》、《洪弃生先生全集》均作「竟」,据洪小如所藏抄本改。
时十一月岁乙未(编者按:乙未,即1895年。),台山北海如波沸。
遗民义气薄云霄,欲转汉天回汉地。
骤似雄风吹雨来,复似怒潮挟沙至。
重重夜袭台北城,惊杀倭兵失梦寐。
城头半夜起狼烟,城外连天列象燧。
倭酋持枪尽欲狂,倭卒寻刀起如醉。
越日彼族元节天,不成拜贺不就次。
电达全台皆戒严,火急三军齐结驷。
延城驱出领袖人,束以羁绁防生事。
是乃逢迎趋利徒,岂有才情能树帜。
狐疑鼠窜空怔营,维时外间尚无意。
彼族杀气犹未降,压阵冲锋出大帅。
天使遗民成国殇,二三首雄中炮踬。
雄徒四散登于山,可哀良善遭斩劓。
冬风惨惨吹哭声,阴雨凄凄飘肉骴。
平民庐舍数千家,灰烬之中无位置。
逃亡耕夫诈诱归,复以一坑除芒刺。
是时我正丧所生,倚门夜泣皋鱼泪。
闻之意惨心复摧,不能哀吟亦酸鼻。
年来衔石不能填,叹息海天出魍魅。
呜呼七哀兮,哀不尽,风云气。
海外之民同戴天,覆盆在顶天悬悬。
天所覆载无颇偏,何为此地民颠连。
乙丙⑴之际烽燧然,丁戊⑵之交民孔瘨。
天魔对人舞蹁跹,鱼羊食人血湔湔。
杀人如篦如草菅,民居此间如拘挛。
足如茧缚手如捲,如肉如醢在刀边。
如獐如麋狼虎前,虎则咆哮狼流涎。
耳雷鼻火涎如泉,磨牙抉爪为戈鋋。
罗刹鬼国黑风旋,人肉为粮膏为餐。
一餐未饱万骨攒,肩膊高于火焰山。
浑沌无窍亦镵镌,况为血气何能全。
不角不爪堪一叹,天骄肆虐群生孱。
人类尽为异类残,何有飞走及蠉蠉。
杀机所逞毒◆◆,蒸为疫疠及黄瘅。
纷纷跕跕堕乌鸢,死或僵仆⑶病迍邅。
病者死者郊遂迁,不然须遭挞与鞭。
重则系缧年复年,或鸩而死即方便。
讳死讳病泪涟涟,人间万户如禁烟。
疫所不及亦苦旃,防病骈将无病牵。
瓜蔓之抄果蔓延,我且翘首一问天。
天纵彼暴何为焉,岂为气数天无权。
古有大劫经三千,劫灰未满无可填。
须将人类劫中煎,但是为劫何矫虔。
祇将一岛付炎燀,东西之海何平平。
中央一土独倒颠,文物之邦辱腥膻。
伦类之祖一线绵,未知冥漠夫何言。
高高下下皆陶甄,生人机械亦戋戋。
天岂无力为转圜,何为坐视距喙专。
山有罴貙野有豻,狰狞头角行蹒跚。
避地欲到天门难,仰空呼吁天阊关。
⑴ 编者按:乙丙,即1895年与1896年。
⑵ 编者按:丁戊,即1897年与1898年。
⑶ 编者按:「仆」,《洪弃生先生全集》误作「企」。
拮据置田亩,苟且充鹤餔。
姑为口腹计,岂暇子孙图。
视彼连阡陌,勺水与江湖。
奈何丁官厄,向我开广途。
横攘十亩地,顿减十斛租。
五鹿逢与块,空对野人呼。
昔人谋肥遁,日夕思莼鲈。
我食犹被夺,况望千木奴。
回头视野老,颜色惨更枯。
负耒无田⑴耕,思欲作亡逋。
见说浊溪水⑵,架有假铁桥。
一溪溉万田,万户仰以饶。
昨者洪潦生,桥梁被冲漂。
铁路⑶畏濡滞,遏水修泥橇。
至今八堡浍,未有涓滴浇。
秧针初插土,日中旋枯焦。
况在夏秋交,大火似焚烧。
沾体涂手足,叹息腹空枵。
无以宽赋敛,岂复免征徭。
田家及佃户,助长思揠苗。
勺水不得濡,复欲徵水租。
水租犹尚可,地租恶追呼。
水租为公用,地租为国帑。
厉行籍没法,不比偿宿逋。
窃叹商鞅家,无此聚敛徒。
丁户计口收,房屋亦征输。
入市复算缗,锥末及锱珠。
削朘将到骨,未止占剥肤。
茫茫沧海桑,何日变膏腴。
损失泣万家,我亩良区区⑷。
今人言避世,漫欲托渔樵。
岂知山海间,无处可逍遥。
环牢绝隙地,林壑惨不憀。
斧斤及网罟,薮泽宁汝饶。
区区数卷书,牖户亦萧条。
惟我读书窗,生意草色摇。
砚田废不耕,诗酒乐箪瓢。
漱石枕流水,看山忘饥枵。
盘桓五柳下,斗米未折腰。
收穫望明春,歌啸过村桥。
⑴ 编者按:「田」,《洪弃生先生全集》误作「佃」。
⑵ 编者按:「浊溪水」,《洪弃生先生全集》作「浊水溪」。
⑶ 编者按:「路」,洪小如所藏抄本作「道」。
⑷ 作者注:「去年造铁路,所捐台湾田亩以亿万计,是国谓赋为『地租』。」
村家何错落,村树何凌乱。
一径长逶迤,四野青草断。
道旁一老翁,牵萝发浩叹。
茅屋颠风飘,禾田恶水漫。
穷民兼饿殍,腹枵已年半。
荒鸡号昏宵,鳏鱼旷晨旦。
出门天地空,四顾无樵爨。
官吏日叩门,敲扑驱种蔗。
糖税归国家,糖利归会社。
农户绝饔飧,啼饥穷日夜。
农夫剧苦辛,为农难为稼。
蔗田虽有收,贱⑴估不论价。
昨来大雨风,蔗苗况如赭。
徙倚到东皋,嗷嗷盈四野。
去年雨烂苗,今年风残稻。
陂塘处处乾,水租徵更早。
野田璺如龟,无禾亦无草。
农夫畏出门,坐饿成枯槁。
妇孺啼于床,牛羊号于皂。
粒米贵如珠,况乃乏刍稿。
荷锄何处施,悠悠望有昊。
潦后布旱云,雨露绝点滴。
四野烂如泥,炎威乃赫赫。
枯苗涸田间,峥嵘日火赤。
万户亿人家,群饥成菜色。
此间祲气多,有雨亦无泽。
况乃恒阳天,庶草何由殖。
薰风来若丝,解愠空太息。
⑴ 编者按:「贱」,《洪弃生先生全集》误作「贼」。
生作路旁尘,死作岩下土。
白日惨不温,照见役夫苦。
役夫来自东,见山两眼红,茧足万山中。
役夫来自西,有足自行地,未尝越山溪。
役夫来自北,呜呜复唧唧。
城人入深山,如鱼落罟罭。
役夫来自南,南热寒不堪。
入山逢阴雨,僵绝六有三。
山途况险恶,溪深⑴石崿崿。
肩头负重担,未行足已弱。
长官图勋阶,民番填沟壑。
只有役夫苦,谁识从军乐。
西人驱向东,东人驱向西。
饥暍受鞭扑,不异犬与鸡。
毒疠中人身,仆地烂如泥。
一死无消息,望绝母与妻。
来时敛金钱,比闾供行李。
死者不求生,生者且困死。
骨积空山坑,泪满浊溪水。
奈何辟番疆,使我至于此。
他日青山碑,忍以赤血纪。
⑴ 编者按:「深」,《洪弃生先生全集》误作「溶」。
荔支上市⑴新桃红,绿竹雨过笋坼丛。
村家争趁挑菜节,街店初度卖鱼风。
杖头挂钱拟沽酒,酒楼近在市门东。
入市蹩躠才数步,捞虾卖浆如走兔。
碎裂粥鼓折饧箫,蚝筐满地钱满路⑵。
蓬头乱发捉⑶向官,皤叟啼哭黄童怖。
青春白昼此何为,官役执鞭处处怒。
旁人嘶声向我云,沿途贩卖例罚布。
鞭朴尚觉施小惩,重则科条须禁锢。
市上有门门有亭,小贩须从此中停。
牟利之夫蝇头聚,公徒敛钱一一经。
此钱为汝谋卫生⑷,民愚不知自犯刑。
日斜市远无人过,肉味蝼漏鱼郁腥。
我闻斯故三叹息,营求锱铢比盗贼。
年来斗米贵如珠,一寸之丝当尺璧。
斥牛出犊充赋租,质子典衣供悉索。
朝卖芋拳夕卖瓜,穿巷入街行蹜踖。
天阴雀冻乌毕逋,空仓日日走饥鼯。
门前门后锒铛呼,临江谁有千头奴。
节食缩衣犹不足,可复酒家唤当垆。
⑴ 编者按:「上市」,《洪弃生先生遗书‧寄鹤斋诗词集‧枯烂集》、《洪弃生先生全集》均作「市上」,据洪小如所藏抄本改。
⑵ 编者按:「路」,《洪弃生先生全集》误作「地」。
⑶ 编者按:「捉」,《洪弃生先生遗书‧寄鹤斋诗词集‧枯烂集》、洪小如所藏抄本均作「促」,据《洪弃生先生全集》改。
⑷ 作者注:「日本法:市上所敛税谓为『卫生费』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