词论  清 张祥龄

○学词当自叩用工甘苦

辞章一道,好尚各殊,如讲学家各分门户。词有南北,出主入奴,喜疏快者,丽密以为病,主气行者,烹炼以为嗤,求悦于人难矣。予言不问人论何如,自叩用工甘苦,深造有得,天下非之而不顾。况知者愈少,传也必远,混耀一时希贵哉。

○词变体格

周清真,诗家之李东川也。姜尧章,杜少陵也。吴梦窗,李玉溪也。张玉田,白香山也。诗至唐末,风气尽矣,词家起而争之,如文至齐、梁,风气尽矣,古文家起而争之。争之者何也,非谓文至六朝,诗至五代,无文与诗也,豪杰于兹,踵而为之,不过仍六朝、五代,故变其体格,独绝千古,此文人狡狯也。词至白石,疏宕极矣。梦窗辈起,以密丽争之。至梦窗而密丽又尽矣,白云以疏宕争之。三王之道若循环,皆图自树之方,非有优劣。况人之才质限于天,能疏宕者不能密丽,能密丽者不能疏宕。片玉善言羁旅,白云善言隐逸,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,天也。

○词家才气不同

辛、刘之雄放,意在变风气,亦其才只如此。东坡不耐此苦,随意为之,其所自立者多,故不拘拘于词中求生活。若梦窗舍词外,莫可竖立,故殚心血为之,是丹非朱,眼光未大。

○诗词体格不同

词,诗家之贼,差以毫釐,失之千里。作诗,则词意词字不容出入。片玉人称善融唐诗,稼轩或用楚辞,此亦偶然,长处固不在是。如谓诗佳,何不诵唐诗。非谓诗之道大,词之道小,体格然也。

○文章风气不同

文章风气,如四序迁移,莫知为而为,故谓之运。左春右秋,冰虫之见,生今反古,是冬箑夏炉,乌乎能。安序顺天,愚者一得。昌黎起八代之衰,亦运使然。南唐二主,冯延巳之属,固为词家宗主,然是勾萌,枝叶未备。小山、耆卿,而春矣。清真、白石,而夏矣。梦窗、碧山,已秋矣。至白云,万宝告成,无可推徙,元故以曲继之。此天运之终也。

○词家卓然成立不过数人

文体一变,鼻祖者不过一二人。充其变之所造,穷其变之所极,又不过数人。两都之后有两京三都,词著者六七十家。其卓然成立,不过数人,岂易事哉。

○词主谲谏

词主谲谏,与诗同流。稼轩摸鱼儿,酒边阮郎归,鹿虔扆之金锁重门,谢克家之依依宫柳之属,所谓国风好色而不淫,小雅怨悱而不乱,此固有之。但不必如张皋文胶柱鼓瑟耳。

○词尚气骨

龙川水调歌头云:「尧之都,舜之壤,禹之封。于今应有一个半个耻和戎。」念奴娇云:「因笑王谢诸人,登高怀远,也学英雄涕。」世谓此等为洗金钗钿盒之尘,不知洗之者在气骨,非在选字。周、姜绮语,不患大家。若以叫嚣粗觕为正雅,则未之闻。

○词不宜过于涩炼

尚密丽者失于雕凿。竹山之鹭曰琼丝,鸳曰绣羽。又霞铄帘珠,云蒸篆玉,翠簨翔龙,金枞跃凤之属,过于涩炼,若整疋绫罗,剪成寸寸。七宝楼台,盖薄之之辞。呈右七子,流弊如此。反是者又复鄙俚,山谷之村野,屯田之脱放,则伤雅矣。作者自酌其才,与何派相近,一篇之中,又不可杂合,不配色。意炼则辞警辟,自无浅俗之患。若夫兴往情来,召吕命律,吐纳山川,牢笼百代,又非饤饾所知矣。

○词应守律

词有定律,不能缅越,宋贤莫不确守成法。祥龄不解音律,然于上去字,未尝不谨。

词论

词话集成·词论

辞章一道,好尚各殊,如讲学家各分门户。词有南北,出主入奴,喜疏快者,丽密以为病,主气行者,烹鍊以为嗤,求悦于人难矣。予言不问人论何如,自叩用工甘苦,深造有得,天下非之而不顾。况知者愈少,传也必远,焜耀一时希贵哉。

周清真,诗家之李东川也。姜尧章,杜少陵也。吴梦窗,李玉溪也。张玉田,白香山也。诗至唐末,风气尽矣,词家起而争之,如文至齐、梁,风气尽矣,古文家起而争之。争之者何也,非谓文至六朝,诗至五代,无文与诗也,豪杰于兹,踵而为之,不过仍六朝、五代,故变其体格,独绝千古,此文人狡狯也。词至白石,疏宕极矣。梦窗辈起,以密丽争之。至梦窗而密丽又尽矣,白云以疏宕争之。三王之道若循环,皆图自树之方,非有优劣。况人之才质限于天,能疏宕者不能密丽,能密丽者不能疏宕。片玉善言羁旅,白云善言隐逸,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,天也。

辛、刘之雄放,意在变风气,亦其才祇如此。东坡不耐此苦,随意为之,其所自立者多,故不拘拘于词中求生活。若梦窗舍词外,莫可竖立,故殚心血为之,是丹非朱,眼光未大。

词,诗家之贼,差以毫釐,失之千里。作诗,则词意词字不容出入。片玉人称善融唐诗,稼轩或用《楚辞》,此亦偶然,长处固不在是。如谓诗佳,何不诵唐诗。非谓诗之道大,词之道小,体格然也。

文章风气,如四序迁移,莫知为而为,故谓之运。左春右秋,冰虫之见,生今反古,是冬箑夏炉,乌乎能。安序顺天,愚者一得。昌黎起八代之衰,亦运使然。南唐二主,冯延巳之属,固为词家宗主,然是勾萌,枝叶未备。小山、耆卿,而春矣。清真、白石,而夏矣。梦窗、碧山,已秋矣。至白云,万宝告成,无可推徙,元故以曲继之。此天运之终也。

文体一变,鼻祖者不过一二人。充其变之所造,穷其变之所极,又不过数人。〈两都〉之后有〈两京〉、〈三都〉,词著者六七十家。其卓然成立,不过数人,岂易事哉。

词主谲谏,与诗同流。稼轩〈摸鱼儿〉,酒边〈阮郎归〉,鹿虔扆之金锁重门,谢克家之依依宫柳之属,所谓国风好色而不淫,小雅怨悱而不乱,此固有之。但不必如张皋文胶柱鼓瑟耳。

龙川〈水调歌头〉云:「尧之都,舜之壤,禹之封。于今应有一个半个耻和戎。」〈念奴娇〉云:「因笑王谢诸人,登高怀远,也学英雄涕。」世谓此等为洗金钗钿盒之鹿,不知洗之者在气骨,非在选字。周、姜绮语,不患大家。若以叫嚣粗觕为正雅,则未之闻。

尚密丽者失于雕凿。竹山之鹭曰琼丝,鸳曰绣羽。又霞铄帘珠,云蒸篆玉,翠簨翔龙,金枞跃凤之属,过于涩鍊,若整疋绫罗,剪成寸寸。七宝楼台,盖薄之之辞。吴中七子,流弊如此。反是者又复鄙俚,山谷之村野,屯田之脱放,则伤雅矣。作者自酌其才,与何派相近,一篇之中,又不可杂合,不配色。意鍊则辞警辟,自无浅俗之患。若夫兴往情来,召吕命律,吐纳山川,牢笼百代,又非饤饾所知矣。

词有定律,不能缅越,宋贤莫不确守成法。祥龄不解音律,然于上去字,未尝不谨。

附录:

张祥龄,字子馥(子宓),清咸丰三年(1853年)四月十六日出生于今广汉新平镇土城村。光绪元年(1875年)入成都尊经书院读书,并与华阳才女曾彦(字季硕)结婚。曾彦工剪彩、刺绣,且擅长诗文书画。

光绪十一年(1885年),张祥龄被选为拔贡。同年,四川布政使易佩绅移任苏州,张应邀前往,夫妇寓居鹊桥畔。此间,张祥龄和名流郑叔问、易实甫等人并结词社,联句唱酬。光绪十四年(1888年)张应乡试中举人。

光绪十六年(1890年)其妻曾彦病逝苏州。曾著有《桐凤集》、《虔恭室词稿》各1卷,《妇典》30卷。

光绪十八年(1892年),张中三甲进士,授翰林庶吉士。光绪二十一年(1895年)出任陜西怀远知县,后长安、褒城、大荔等知县。光绪二十九年(1903年)病逝大荔任署。著作有《经支》、《黄金篇》、《六箴》、《受经堂文集》、《子宓诗钞》、《鬼林漫录》、《前后蜀杂事诗》、《半箧秋词》、《吴波鸥语》、《受经堂词》等。今人称其为「近代蜀四家词」之一。此外,张祥龄也善书法,成都文殊院珍藏有他写的对联。